苏珊·桑塔格

2023-02-12 18:01
2023-03-10 13:13
对话、情节构思时使用
总条目 33 最近时间 ↑

2023-03-10 13:13

  收藏是一种永不餍足的欲望,一种对物品所怀有的唐璜式的征服欲,其中,每一次新的斩获都激发出一种新的精神膨胀,并产生那种记分、记数额外的愉悦。

  看书完全是进入另一个世界,一个不是读者自己的世界,然后神清气爽地回来,准备好心平气和地承受这个世界的种种不公与挫折。阅读是慰藉,是愉悦——不是刺激。

2023-03-09 19:41

  恍恍惚惚的一些瞬间,似乎什么都有可能,又非一切都有意义。

  收藏者具有一种分裂意识。没有人更为自然地与社会里保存与保留的种种力量结盟了。然而,每个收藏者又都是理想毁灭的帮凶。因为,收藏激情的过度本身使收藏者也成为自我鄙视者。每一种收藏者激情里都包含了对其自我废除的幻想。一方面,作为收藏家,他有必要理想化,另一方面,在漂亮物品与那辉煌过去的战利品的爱好者灵魂中,一切又都是卑下、唯物,两者的差距悬殊令他筋疲力尽,所以,他也许盼望一场大火把一切烧个精光。

  也许,每个收藏者都梦想过有一场洗劫来卸下其收藏的重负——把一切化为灰烬,或者埋葬在熔岩下面。毁灭不过是最有力的剥夺形式。收藏者也许对他的生活失望至极,他都希望剥夺自己的生命,就像讲述那个书痴隐居学者的小说中所描述的那样

2023-03-09 17:06

《火山情人》

  气愤本身就是粗俗的,是软弱的标志,是缺乏教养的标志。必须容忍伟人身上的古怪习性。

  钱总是个让人心烦意乱的东西,正如对收藏家而言钱又必须如此一样:既是价值的衡量标准,又是价值的伪造者。

  所以说,收藏者是个伪君子,他的快乐总会和焦虑掺杂在一起。因为总是有更多的东西。或者更好的东西。你必须得到它,因为这是朝着令你的收藏理想圆满而迈出的一步。但是,这种每个收藏者都渴望的理想的圆满却是一个虚妄的目标。

  收藏者和收藏品管理者常常无需太多的刺激就承认有厌恶人类的情感。他们确认,是的,他们喜欢无生命之物胜过喜欢人。让别人震惊去吧——他们更明白事理。你能够相信物品。它们决不会改变性格。它们魅力永恒。物品,珍稀物品,具有内在价值,而人的价值却是按你自己的需要赋予他们的。收藏赋予自负以激情的特征,这总是有吸引力的,同时,也武装你,去抵御让你极其脆弱的激情。

2023-03-08 22:52

  变得不那么有趣是重要的。少说话,多重复,把思考留给写作。

  恋爱伤人。恋爱就像让对方剥下你的皮,而且知道对方随时都可能拿着你的皮,从你身边走开。

  对一个感觉对自己的行为不要承担责任的人而言,讨厌受到批评是必然的反应。这种人把他的所有行为都视为他人对他的胁迫;它们都并非出于他的自愿。于是,所有的批评当然都是不公平、不正当的。

  书是一堵墙。我置身于它的背后,人家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人家。

  在自己的感情面前,我懦弱、木然,所以,在我拒绝表达对那些我爱的人的感情时,我才会在言辞上背叛他们。

  要写作,你就得允许自己成为你不想成为(你身在其中)的那个人

  写作是一种美的行为。它是在创造某种日后将带给别人愉悦的东西

  我的阅读是在为将来贮藏、积累、储存,填现在之洞。做爱和吃饭是完全不同的动作——是为它们自己、为现在的感官享受——不为过去+将来效力。我不从它们那里要求得到任何东西,连记忆也不要。

2023-03-08 22:51

  旅行本质上是一种消极的积极。你置身于某一环境中——指望变得兴奋,感觉好玩、开心。你无需将任何东西带进这一环境中——这个氛围已经足够热闹了。

  自我意识的结果:观众和演员是同一人。我把生活过得如同一场为自己、为自我启迪的演出。我过我的生活,但我不生活在其中。人的关系的积聚本能……

  性高潮集中。我有着想写作的强烈欲望。达到性高潮不是拯救,而更是我的自我的诞生。我找到了自我才能写作。[我]唯一能成为的作家是那种展示自己的作家……写作即耗尽自己,与自己打赌。可迄今为止,我甚至都不喜欢听到自己的名字。要写作,我必须喜欢自己的名字才行。作家爱自己……从这种相遇、这种猛烈的行为中制造出他的作品来。

  我对别人从未像对我自己这样苛求。我嫉妒她见的所有人,她离开我的每一分钟我都痛苦不堪。但是,我离开她、知道她在那里,我就不难受。我的爱要整个地包围她,要吃掉她。我的爱是自私的。

  迄今为止,我一直觉得我能深度了解或真正爱的人,都是我自己的可怜兮兮的自我复制品或不同版本。

  灵感以焦虑的形式呈现在我面前。

2023-03-08 22:50

  我是个病人,她说。我既是医生,又是病人。但是,对自己的了解不是我给自己开的药。我要尽可能多地了解自己——别让我被骗——但了解自己并不是我追求的目标。力量,力量才是我想要的。不是去忍受的力量——这个我有,结果它让我变得软弱——而是去行动的力量——

  为什么要诚实?为什么有这一展露自己,让自己变得透明的欲望?如果是出自从别人那里乞求怜悯的需要的话,就是可恨的。

  自由的代价是不幸福。我得扭曲我的灵魂去写作,去享受自由。

  在我看来,严肃是一种真正的德行,这是[我]在生存论的层面上接受、同时情感上也接受的少数几种德行之一。我爱高高兴兴的,凡事不往心里去,但是,这只有以严肃要求为前提才有意义。

  婚姻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成双成对。全世界都成双成对,每对都在自己的小屋里,注视着他们自己微不足道的兴趣爱好+为自己的一点小隐私感到忧心忡忡——这是世界上最最令人反感的事情。人应该驱除掉夫妻之爱的这种排他性。

  施虐狂行为、敌意是爱的一个基本元素。因此,爱是一种敌意的交易,这是重要的。

2023-03-08 21:37

  道德贯穿于经验之中,而非经验贯穿于道德之中

  在我们对一个人的行动的意思和我们在日记里说的对这个人的感觉之间,经常存在着一种矛盾。但是,这并不意味我们所做的就是浅薄的,只有我们对自己的自白才是深刻的。自白,我当然是指真诚的自白,可以比行动更浅薄。

  写作。带着说教、带着提升人们道德水准的目的去写作,这是堕落。
  除了懒惰,什么都无法阻止我成为一个作家。一个好作家。
  写作为什么重要?我想,主要是因为自以为是。因为我想成为那样的人物——一个作家,而并非因为我有什么必须说的东西。为什么不也那样呢?凭着一点点自我建构——比如这本日记提供的既成事实——我一定会最终获得成功,确立自信心,即我(我)有东西要说,有必须说的东西。
  我的“我”渺小、谨慎,也太清醒。好作家是咆哮的自负者,甚至自负到愚昧的地步。让我清醒,评论家们,纠正他们——但是,他们的清醒是寄生在天才的创造力之上的。

2023-03-08 21:36

  那种开放性——令人感到恐怖的——不是硬挤出来的写作是最大的天才。

  对孩子来讲,生活完全是自我中心的,根本就不会想到去保持前后一致;想到保持一致就已经是对欲望的一种限制了。

  现代文学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是恶行——即道德价值的自我意识的倒置。这不是虚无主义,也不是道德价值的否认,而是它们的倒置:仍旧是为规则所约束,只是现在是一种“恶的道德”,而非一种“善的道德”

  在婚姻里,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个性——一开始,这种失去是高兴的,容易的;现在,这种失去让我痛苦,搅乱了我的日常心绪,让我更加不满现状。

  关于语言理论:
  思维的限制=语言。语言是感觉+世界之间的纽带。

  有自我意识,把你自身当作一个他者。监管你自己。

2023-03-08 20:00

  根本就没什么两样;似乎决不是一件寻找更加适宜的环境的事情,而是要找到我自己——找到自尊和人格的正直。

  在毫无掩饰的独自一人的状态中,我明白了一些乐事和补偿——在音乐中,在书里,在诗朗诵中。我不需要假装成什么人;我随心所欲地安排时间——在家里,到处都是假装,还有为了不伤和气而遵守的一个个规矩——极其浪费时间——今年夏天我得好好地利用时间,因为有许多事情要完成——

  我宁愿在强度和过度方面出错,也不要虚度我的时时刻刻……

  过去并不因为被限定在某个你现在要离开并永远不能再回来的地带,就比你永远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过去而更为遥远……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与其做伪知识分子的什么事,比如教书,还不如做某件无意义的事情——我没有意识到一个人会因为他大部分工作时间里的活动而变得多么的麻木、枯竭。

  对于许多人来说,“觉醒的”书同时也是一大肯定——像乔伊斯的《肖像》——这样,他们的青春期就充满了有希望的激情,+只有后来到了成人时代,他们才遭遇幻灭。但对我来说,“觉醒的”书灌输的是绝望+失败,所以,我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真的是从来都不敢奢望得到幸福……

2023-03-08 19:59

  我本该看得慢点的,而且我得一遍又一遍地看——我和纪德获得了极其完美的智性交流,对他产生的每个想法,我都体验到那种相应的产前阵痛!因此,我想的不是:“多么不可思议地清晰易懂啊!”——而是:“停下!我无法这么快地思考!或者确切地说,我长起来没有这么快!”
  因为,我不只是在看这本书,我自己还在创造它,这种独特而巨大的体验清空了这可怕的几个月来充斥在我脑子里的许许多多的混乱与贫乏——

  ……诗必须是:精确的、强烈的、具体的、意味深长的、有节奏的、形式的、复杂的
  ……那么,艺术因此总是力求独立于仅仅是智力的东西之外……
  语言不仅仅是工具,本质上还是一种目的……

  所有的艺术中,音乐是最美妙同时又是最富有生命力的——它最抽象、最完美、最纯粹——也最感官。我用我的身体聆听,是我的身体随着这段乐曲所表达的激情和悲怆一起疼痛。

  情感上,我想过留下来。理智上,我想离开。和往常一样,我好像总是享受自我惩罚。

2023-03-08 19:58

《重生》

  思想打破生活的平淡无奇

  难道说,我的“智力”需要经常饮他人的不满之泉才能永葆青春,否则就会枯竭而死?

  人们卷入,或者确切地说,被动地让自己按照惯例卷入枯燥乏味的关系,真是懦夫!——他们过着多么糟糕、多么沉闷、多么凄惨的生活哦——

  这个我知道!《魔山》是我看过的最好的小说。对这部作品不但不减弱反而越来越深的熟悉的愉快,还有我感觉到的平和的、沉思的愉悦是空前的。不过,为了纯粹的情感上的影响,为了一种身体上的愉悦感,一种对急促的呼吸和迅速浪费的生命的意识——赶快,赶快——为追求对生活的了解——不,不是这个——是追求对什么叫充满活力的了解——我会选择[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但它只该看一遍。

2023-03-05 13:35

  写格言就是戴上面具——鄙视的面具、优越的面具。这样做,在一个伟大的传统中,掩藏(形成)了格言家对心灵的拯救的秘密追求。拯救的悖论。当格言家与道德无关的、无足轻重的观点自毁的时候,我们最终明白。

  共产主义意味着比资本主义更残酷的官僚主义。

  如果我的作品有一个统一的主题,那就是幼稚的。道德严肃性的主题、激情的主题。一种心境、一种腔调。
  我必须放弃随笔创作,因为它必然变成一项蛊惑人心的活动。我似乎是我不具有的——也不会具有的——确定性的承担者。

  “苏联不是革命失败的例子,而是极权主义革命成功的例子。”

  超现实主义:对日常生活的厌恶+对爱情+孤独所抱有的多愁善感的想法

2023-03-05 13:31

  但是,肯定一下托尔斯泰,他知道出问题了。于是,他最终否定他的伟大的小说。无法满足他自己作为一位艺术家的精神需求。所以,他宣布放弃艺术,而行动起来(一种精神生活方式)。陀永远也不可能因为道德原因而放弃他的艺术,因为他知道如何通过他的艺术达到一个更高的精神层面。

  惟一重要的事情是思想。思想后面是[道德]原则。一个人要么真诚,要么不真诚。必须做好准备作出牺牲。我不是一个开明的人。

  普通的语言是谎言的堆积。因此,文学语言肯定是逾越的语言,一种个人秩序的决裂,精神压抑的粉碎。文学唯一的功能在于揭示历史中的自我。

  两个概念——“艺术使命的概念、放弃世俗的野心来把他/她自己奉献给无法用商业社会的价值来衡量的艺术家的概念”以及文化上或艺术上反对偶像崇拜的概念、艺术家对社会的疏离,作为逾越的艺术,对抗艺术,先锋派——这些都已经合二为一了。这两者现在对大多数艺术家而言似乎是不相干或不真实的。

2023-03-05 13:07

  卡认为她自己不是她个人经历的产物,而是她的本性的传播媒介。对我而言,我是我个人经历的产物。这是我的“本性”发展而成的一切——因为我明白我的个人经历在某种程度上是多么无常——其结果,也就是我的本性,从逻辑上讲,似乎是可以改变、可以超越的。

  爱是一边飞一边被播种植入。思考是独自飞翔,同时在扑打翅膀。

  两种作家。一种作家认为,这一辈子当中存在的就是全部了,于是就想描述一切:秋天、战争、分娩、赛马。即托尔斯泰这种。还有一种作家认为,这一辈子人生是一种试验场(试验我们不知道的东西——看看我们能忍受多少快乐+痛苦,或者看看快乐+痛苦是什么?)于是就只想描述要点。即陀思妥耶夫斯基这种作家。两种选择。在陀以后还有谁能像托那样写作呢?任务是要做到和陀一样优秀——心灵一样真诚,+然后,从此处开始,继续前行。

2023-03-04 18:36

  我从未大声地自言自语过——我连试都没有试过——现在,我明白我为什么没有。我发觉这样痛苦不堪。这时候,我才真正知道我是独自一人。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写东西——在一本日记本里。这样感觉“正常”。我知道我一个人,我是我这里写的东西的唯一读者——但是知道这个并不痛苦,相反,我感觉因此更强,每次我写下点什么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更强了。(所以,我在过去的这一年才发愁——我感觉自己被一个事实搞得弱了许多,即我在日记本上写不下去,不想写,脑子堵住了,或怎么了。)我无法对我自己讲话,但我能给自己写。
  (但是,这是不是因为我的确认为,有可能将来哪一天某个我爱的,也爱我的人会看我的日记——+会因此感觉和我更亲近些?)
  “我要好。”
  “为什么?”
  “我想要成为我钦佩的那样的人。”
  “你为什么不想做现在的你呢?”

2023-03-04 18:31

  我的神经官能症问题主要不是因为我自己(桑迪[·弗里德曼]也是这种情况),而是因为他人。所以,写作对我而言总是管用,甚至让我摆脱沮丧的情绪。因为是在写作中我(最大程度地)体验到我的自主、我的力量、我不需要他人。(桑迪在写作中,最强烈地体验到他的弱点。)
  从根本上讲,我确实喜欢我自己。我一直都这样。(这对我的健康是最有利的?)这恰恰是因为我认为其他人不会喜欢我。我“明白”他们的态度。但是——我要是他们——我会非常喜欢我的。
害怕交往。我“看见”其他人。但与我无关。那是难以理解的,是一种神秘——要不就非常直截了当(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这么说我很尴尬。似乎是自以为是。
  我,在我的角落里,怀着我令人震惊的需求。它们全在那儿!我发誓不愚弄我自己。

2023-03-04 18:30

  一幅画是个客体,音乐是一种表演,书是一种编码。它得转变成思想+情感+形象(?)的形式——

  人不是从阅历中学东西——因为事情的实质总在变化

  但我千万不能去想过去的事。我必须继续前行,摧毁我的记忆。若我现在能感到一些真实的能量(不只是坚忍、勇敢的某种东西),对未来有一些希望,那就好了。

  电视是现代感受力中最使人麻木的单个元素。(电视改变了整个的生活节奏、人际关系、社会结构和伦理道德——所有这一切才刚刚显露出来。逼人思考:图像为何物?)

2023-03-04 18:30

《心为身役》

  所有伟大的艺术都在其中心包含了沉思,一种动态的沉思。
  坎普是艺术中的行为主义的类型之一——它是,如此极端,它没有要考虑的规范。

  现代美学因为依赖“美”的概念而顾此失彼。好像艺术是“关于”美一样——就像科学是“关于”真相那样!

  《淫奴》是性的,性刺激的(不只是对性的夸张模仿),在这个意义上也一样,即:性也是可笑的、荒诞的、笨拙的和丑陋的。
  有人先思而后行。有人先行而后思。他们谁都认为对方想得太多了。
  一次谋杀:像在一个黑森林里(拍全景照时)打的闪光灯,照亮了所有暗处的、受到惊吓的林中生物一样。

  人一旦消除对复制的反感,就会发现现代生活里有那么多的东西可以欣赏。

2023-03-04 10:42

旧怨重提

  你注意到了没有,那些针对我们的责难——即使是有道理的责难——都是自相矛盾的吗?有些人说我们脏,而另一些人却说我们爱干净到了神经过敏的程度(会员们都很少把脏盘子留在洗碗池里)。有些人说我们自命不凡,而另外一些人却说我们贪图感官享受(我们喜爱食品;我们赞美性行为)。这是组织的特征:我们又分散又统一,又相似又不同。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经受了这么多迫害之后依然存在。

  显然,这就是会员们喜欢挤在城市里的原因。我们在城市里可以做最多的好事。城市是事件发生的地方,(我们觉得)城市需要我们。艺术在城市里创造,权力在城市里行使。关系到每个人的各种各样的决定,不管是有好处的还是有坏处的,都是在城市里做出的。对我们来说,乡村似乎是很美好的,但乡村在道德方面又似乎是一片空虚。乡村是检验体力而不是道德意志的地方,那里不利于道德的培育。乡村是不管什么道德不道德的,而城市则既说不上道德,也说不上不道德。

2023-03-03 14:00

《心问》

朝圣

  我现在仍然能感觉到自己从令人窒息的童年中解放出来时的兴奋和感激。是敬慕之情解放了我,还有作为体会强烈的敬慕感的代价的难为情。那时我觉得自己已是个成年人,但又被迫生活在孩子的躯壳里。后来,我又觉得自己像一个有幸生活在成人的躯壳里的孩子,我的那种认真热情的品质在我的童年时期就已经完全形成,它使我现在还继续认为现实还未到来,我看到在我的前面还有一片很大的空间,一条遥远的地平线。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吗?四十年以后,我还是像在漫长而累人的旅途上的小孩子一样,不停地问着“我们到了吗?”我没有获得过童年的满足感,作为补偿,我的前方总是呈现着一条满足的地平线,敬慕的喜悦载着我不断地向它前进。

2023-03-03 09:02

  他们生存的诀窍就在于视而不见。但是,一旦这团浑水蒸发之后,他们生命中那低下、不可告人的隐秘一面就会暴露无遗。迷失的大陆得以重现,上面还有被毁灭的城池的废墟,以及定格于死前的痛苦的古生物骨骼,骨骼上还依稀附着一些残肉,这是一幅空前蛮荒的景象。人们可以修复骨骼,可以重建废弃的城池,但无法补救它们失落的、祛除了人性的本质。由于多少个世纪以来都远离人类的目光,远离人类的关注和渴望,第勒尼亚的贫瘠山峦无法与地球上任何已知的山峦相提并论。它们一定在那稀薄的空气中不寒而栗,冷汗涔涔。

  正是由于知道自己有一条生命,才诱使人放弃生命。虽生犹死。所以希望死去。同样,也希望再生。

  想象力不仅仅是在愚弄我们,让我们总是在追求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已经失去的东西;似乎拥有或重新拥有这些东西,我们就有救了。

2023-03-02 11:15

《死亡匣子》

  迪迪并非真正地活着,而只是有一条生命。这两者不是一回事。有些人就是自己的生命本身。还有些人,比如迪迪,只是栖身于生命之中。他们就像没有安全感的房客,总是不清楚哪些东西是自己的财产或租约什么时候到期。或者像拙劣的绘图员,为某个异国他乡一遍遍地描绘着错误百出的地图。

  一切在无声无息地耗尽,随之耗尽的还有迪迪全部的意识,这损害了他最基本的行为能力。起床是一件令人绝望的痛苦之事,就像被抛上岸的鱼儿在徒劳地挣扎,企图从毫无意义的空气中吸吮生命的甘泉。仅仅是“有一条生命”的人往往是在浑水中活动。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得以苟延残喘。

2023-02-27 19:17

  我的这些梦尽管充满想法和印象,却是对思考的一种滑稽模仿,它们取消了我的思考,因此也消解了我的个人存在。这些梦不是绊脚石,妨碍我解决我原先给自己提出的问题,恰恰相反,它们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

  因此,它们应当有着和所有的解决方法一样的命运:即成为一把到达你希望到达的高度后必须踢开的梯子。我在安德斯太太屋里强迫自己坚持的原则正是出于一种企图:通过将这些梦完全融入我的生活来忘却它们——既然我采用的方法已经帮助我实现了我的目标,就该被弃置一边。

2023-02-27 19:16

  或许,一种强迫性行为不过是一种被压制的习惯罢了。

  一位大哲学家——也是将此作为考察对象的始作俑者——发现,他绝对敢肯定的也就是他存在,如此而已。他肯定自己存在,因为他思考;否认这一点,本身就是一种思考。我考察下来,却得出了相反的结论。出现确定性的问题的惟一原因就在于我存在,也即我思考。一个人要达到某种确定性就是去发现他不存在。

  请别误会,我并非否认常识。我承认我有肉体,我在这样一个时间,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但是,思考从来就不是确信无疑的东西,确信无疑的东西只能是行为——摒弃了思考的行为。

2023-02-27 19:16

  “朋友们、信徒们、悲悼者们、思想者们:死亡是生活中最有趣的事件。死亡仅与梦相仿,梦不能修正——只能继续做梦,然后析梦。死亡也一样,不能修正——世间只有更多的死亡,然后是我们关于死亡的思考。

  “说起来,只有两类有趣的——也许我可以说最为令人满意的——死亡,一是恶贯满盈的罪犯之死,一是纯洁灵魂之死。因为这两类死亡性质是相同的——它们均预示着人们全都渴望回归的无邪状态。

  “无邪的秘密在于蔑视。罪犯和纯洁灵魂均是。罪犯蔑视社会秩序——纯洁灵魂蔑视自然秩序。两者均超越其躯体而崇尚——意志。
  
  “因此,罪犯之死——以及纯洁灵魂之死——均属自愿死亡。

  我做的这些梦主题常常是审判和惩罚。我想,社会显然因为疏忽而没来审判我,我这是在替社会惩罚自己。我一次次做错事。但是,我人微言轻,都没能形成哪怕是最小的力量中心,所以,别人就不会对此作出反应。我的日常生活已经变得没有分量,我的梦继续嘲笑我,因为它们揭示出我的努力有条理却无用处的真相。我在生活中愉快地选择了平静,可到了梦里,这一平静成了令人不快的糊涂、依赖、渎职和被动。

2023-02-27 19:15

  人努力做个好人,但是,坏只是有些人好的别名。好的本质在于单一。请注意,我说的是单一,不是前后一致,现在这么多人错误地认为后者是好人的先决条件。

  纯洁来自单一。所以说,跟一个女人结婚要比一夫多妻更好、更纯洁。但是,与自爱的纯洁比起来,一夫一妻制等于是一夫多妻制。

  在疾病这件事情上,想象至关重要。适当地诉诸想象能帮助治愈疾病,当然,想象也可能害死人。但是,一般来说,身体的想象是平淡无奇,甚至可以说是一板一眼的。梦是想象的“诗歌”,疾病是想象的“散文”。

  疾病吧,也有流行的样式。在比我们简单的社会里,疾病就像其他现象一样,具有一种集体或公共的特征:最典型的疾病是瘟疫。而在我们社会,生病是件私事;现代病不传染。病对人实行各个击破,逐个地袭击我们不该忽视的或者是滥用的身体器官或部位。疾病现在是一种个人的宣判,不是去传染一大片。因此,需要人们更认命地去接受它,因为它不可能传给任何其他人。

2023-02-27 19:15

  更好的一个办法是超脱——既不爱别人也不恨别人,既不承受负担,也不卸下负担。爱与恨惟一的对象是人自己。这样,我们才能自信我们称颂自己的感情是没错的,我们才可以肯定对象不会逃跑,不会改变,也不会死亡。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满足。

  我们每经历一次情感变化,就是一次短暂的精神焕发。但是,这一感情奔涌具有欺骗性。它是活力逐渐减弱的前奏,当我们意识到我们的感情要依赖于自身之外的人或物的时候,活力就开始减弱了。知道分离,才会带来真正的活力。

  群体、友谊和爱只是权宜之计,想出来只是因为人忍受不了分离。尤其是爱,它妨碍我们保持分离的能力。但是爱又是不能剥夺的东西。那么,怎样才能协调好爱与分离呢?答案是自爱。

2023-02-27 19:14

  现代人情感中往往急于去宽容,总是喜欢胡乱地把一件事解释成另一件事,这是现代情感最让人讨厌的地方!

  我的推理是这样的:关于爱的标准,大家都能同意的一条即强烈。爱令精神升温,它是一种发烧。爱是为了感到活着。人不仅仅去爱,他们还奔赴战场。假使战争连基本的欲念——不是毁灭的欲念,那是表面的东西,而是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感到更强烈的欲念——都满足不了的话,那就可能打一次仗,尝试一下,然后就不会再干这档子事儿了。为了感到活着,人要付出死亡的代价,他们认为这个代价不算太大。他们是对的。

  在这点上,战争从未失败过,爱却总是失败。原因何在?因为从骨子里讲,爱是一种合并的欲念。爱一个人并非是去寻找一个被爱的,而是寻找一个更大的自我。可是,他因此加重了自己的负担。他现在也得担负起另一个人的重量来。

  对爱的这个问题,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法是恨。恨的时候,我们把这一负担置于一边。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变渺小了,只有惯常的一半分量。

2023-02-26 13:43

  具有一种个性,难道不就是要确定我们的弱点和强项吗?个性是我们把自身呈现在别人面前的一种方式。我们希望别人迁就或者非常迁就我们、满足我们的需要、听我们倾诉、帮助我们消除恐惧。

  多数人把梦看成白天的垃圾箱:即一件不羁的、毫无成效的、与社会无关的事情。我能理解。我理解为什么多数人不把他们做的梦当回事。对他们来说,梦轻飘飘的,没有分量,而多数人向来把严肃的事情等同于有分量的东西。眼泪是严肃的,能用罐子来盛呢。但是,和微笑一样,梦是纯粹的空气。像微笑一样,梦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假使脸不见了,而微笑还在,情形会是怎样的呢?如果梦所寄寓其中的生活枯竭了,而梦却常做不衰,情形又会是怎样的呢?哦,那样的话,人就会真正地自由,人的负担就会真正地减轻。自由是无与伦比的。也许,我们会感到惊讶,我们为什么每天只企求得到那么一点点超脱和翱翔的神圣的感觉,这种感觉能够帮助我们克服对尘世的迷恋。对于性行为,我们不妨说:它包含了怎样的自由呵!它至今未遭禁止,又是多么让人感到惊讶啊!

2023-02-24 23:26

  我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认为对熟人和朋友讲真话会那么困难。从我的经历来看,讲真话总会被人欣赏的,人们说害怕因为讲真话而得罪人,其实,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人们害怕得罪人,伤害人,那并非因为他们为人善良,而是因为他们不关心真相。

  假使人们明白真相说出来才存在,或许他们就能更容易地关注真相了。我来解释一下。真相总是大家讲出来的某种东西,而不是大家知道的东西。要是没有人说出真相、写下真相,就不会有关于什么事的真相了。有的仅是存在之物。这样,我想,我的生活和痴迷就不是真理。它们只是我的生活、我的痴迷。如此而已。

  我们写下真相的时候,要直面自己。写的过程中,我们会说教,会告诫,这时,我们必须想到,我们只能针对我们自己的失败来教育自己,告诫自己。有读者当然好,但要看作者的运气。读者应当是自由的,他有权发表与作者观点相左的意见,也有权作出其他选择。

2023-02-24 23:26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爱思考也必须得到控制,不然,人们的生活就有可能丧失活力。我比多数人幸运,因为年轻的时候,我没有什么明确的抱负,没有什么痼习,也没有现成的观点为了思考的缘故而必须放弃。我的生命属于自己,用不着瓜分给工作和闲暇、家庭和欢娱、责任和激情。所以,一开始,我谨慎从事——不让自己掺和到不必要的事情里面去,跟那些我能理解,因此不会被他们诱惑的人待在一起,不过,我也不敢听任自己一味地沉湎于孤独的思想之中。

  真理要靠风俗的约束来发挥作用。风俗常常是狭隘的、缺少雅量的,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风俗要惩除掉行为极端的狂热分子,这时,人们没有权利感到义愤填膺。任何管束,即使是最伪善的风俗的管束,都要比没有管束好。

2023-02-24 23:25

  有时候,我想,我个人感到的种种困惑本身就是这样一种情感变化的征兆吧,这是一种尚未命名的变化,一种尚未诊断出的意识错位。但是,也可能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很可能我的困惑不过就是我个人的困惑,而且,这样说也并不让我感到沮丧。好在我身体健壮,性情温和,我并不就是默认自己的焦虑,而是经过几番斗争、危机以及多年的反思,我从焦虑中悟出了某种意义。然而,我一开始就希望提醒读者,尽管我努力对那些事情作出合理的取舍并将其呈现在大家面前,但主要还是我的所见所闻。容忍要比改变容易。但是,一个人一旦改变了,就很难回忆起他所容忍过的事儿。

  哲学家告诫我们“整体为局部之和”。没错,但是,任何局部或许也是整体之和,也许整体真正的和是最小的局部,人们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最小的局部上,认为“整体为局部之和”,也就是认为不同的思想、不同的事物是对称的,或者可以使之对称。我发现,思想有对称的,也有不对称的。吸引我的是不对称的思想:人们从一边进去,从形状迥异的另一边出来。这样的思想才对我的胃口。

2023-02-24 23:25

《恩主》

  我知道,长大成人就意味着换来一套基本上永不改变的观念,但我发现自己做起来似乎要比旁人难。这不是因为我迟钝,我希望也不是因为傲慢。我的大脑系统完全是过于忙不迭地收发在我周围发现的信息。

  与往常一样,我每天仍如饥似渴地看上好几小时的书,尽管现在看来,自己在看书的过程中究竟有多少思考,值得怀疑。多年后,我才算明白,这样看书要不得。但是,我确实放弃了写作。

  我对变革非常感兴趣,不过,我相信,我们时代真正的变革已经不是什么政府更迭,也不是公共机构人员变动,而是情感和理念上的变化,这种变化分析起来可要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