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终途》简评：追寻成长的爱之旅

***剧透注意，未通关的玩家请酌情阅读***

   《星之终途》（原名：終のステラ，英语：Stella of The End），是由日本知名galgame品牌Key社制作的短篇文字冒险游戏，在2022年9月首发于PC平台。我前前后后拖了一个月总算把本作打完了，Key的UI与场景美术可谓更上了一层楼，叙事上仍是熟悉的田中味（至少前期如此），总体而言是部完成度挺高的短篇作品。那不妨让我们一起看看本作有哪些有趣之处吧。

一、田中式后启示录公路片

      星之终途的世界观是科技高度发达但遗失断代的后启示录世界观，行走于荒芜大地上的超级AI不再视人类为服务对象，人类只剩下小规模的聚落分布，依靠残存的超级科技苟延残喘。主角裘德是一名从事转运物件和挖掘科技遗产的“渡物客”，某日接到一项神秘委托，要求护送一名高性能仿生人（也就是女主菲莉娅）到指定地点，风险巨大但报酬丰厚，雇主甚至称这份工作能“复兴人类文明”。于是主角与菲莉娅踏上旅途，前往千里之外的委托地点，这便是本作的剧情框架。

图1 初遇菲莉娅

      长途护送的工作算是一种变相旅行，因此本作的前中期颇有种公路片的风格。有人评价田中是位能驾驭大部分题材的“全能型写手” ，而他在本次题材上的发挥也还算过关。虽然在细节上有太多借助古代科技解释一切的取巧之处，但超级科技潜藏于自然之间的设定还是挺有趣的。不过我认为田中的剧本最吸引人之处，还是其冷静理性的文风。在本作的第八章到第十章，田中的风格体现得尤为明显，因此下文会以这段剧情为例分析本作的行文风格。

      八到十章主要讲裘德与菲莉娅途径环境完备都市的故事。环境完备都市简而言之就是半个自循环生态系统，具有一定的自我资源供给能力，居民可以长期生活在其中，不需要与外界交流。但如此与世隔绝的社会，其居民心理与社会结构必定是不正常、不稳定的，长期积累下来的矛盾使城市发生了内战，如今这座城市的原居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图2 环境完备都市

      本作世界观在社会形态上强调科技断代导致的“high tech，low life”。此番现状这并非源自资源分配不均，而是如今的人类已经失去了掌握、使用这些科技的能力，如同抱着金子饿死的人，没有办法把这些超级科技转化为生存的助力。人类社会发生了倒退，这不仅是科技的倒退，更是社会制度与文明水平的倒退。幸存的人类聚落大多依靠少数远古科技遗物勉强维持生活，聚落规模大幅缩减，国家的概念不复存在，社会回到了城邦式结构。而一些连少数科技遗产都无法利用的人类族群，甚至直接回到了原始社会，变成了“野人”。

      而本作的世界观在美学设计上，强调隐藏于原始自然之下的超级科技，比如那一座座被次生植被覆盖的城市废墟，虽然外表上看起来是断壁残垣，但实际上废墟中的各类AI与城市功能可能还在运转。即使人类居民已尽数死亡，城市自身仍可能是“活着”的，超级科技就潜藏于那一片绿荫之下。文中的“超越机”更是这一概念的代表，这类尖端科技造物平常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痕迹，但当它屹立于大地之上时，就足以给周围的环境施以威压。而当超越机现身之时，更是宣告着危险与死亡。这种“类型的末日很符合田中罗密欧的喜好，他笔下的人类末日不会是核大战后的荒凉无物的废土世界，而是人类社会的全面倒退。从科技水平到社会制度，人类如同踩下了历史的倒车般，一步步回归原始，走向消亡。从自然中来，回自然中去，这是田中作品的“末日观”。《人类衰退之后》中的人类族群、《Rewrite》中的朱音线，甚至是《Cross Channel》中的无人世界，都有体现田中的这种末日审美。

图3 隐藏自身的超越机

      田中不是那种“温情体贴”的作家，他的作品毫不避讳对人性之恶的描写，他笔下不乏为了实现目标不择手段的主角。因此，在本作剧情前期看到菲莉娅那纯善到有些“圣母”的形象，我感到很疑惑，这简直不像是田中会写出来的角色。菲莉娅的形象与本作世界观当然是格格不入的，他们之间的冲突集中展现在第九章Welcomed Intruders（受欢迎的入侵者）。这章的标题便很有趣，“受欢迎”这句反语使我一度真的以为本章的基调会比较积极和缓，而看到后文裘德大开杀戒才不得不感慨田中的恶趣味。“因为你的鲁莽行为，我不得不射杀了几十个人。那些人命你就不关心了吗？”对于前期的菲莉娅，光靠道理和逻辑没法劝说她放弃那不切实际的博爱，那么对她最好的告诫就是让她看看因为自己的行为，让她看看自己的“爱”带来了多少的死亡。

图4 菲莉娅面对裘德的指责无从反驳

      第九章中对野人氏族的描写也十分有趣。那些野人生活在彰显着人类科技最高成就的环境完备都市中，过的却是奴隶制的原始氏族生活。而这座城市原本的居民，则因为社会封闭固化的人类社会顽疾而走上自我灭亡之路。一时之间，裘德（后文明时代人）、菲莉娅（AI机器人）、野人、科技鼎盛时期的古代人，代表数种文明的观念在此交错冲突，让人不由得思考：文明与野蛮的区别究竟何在？他们中的哪一位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人类”呢？

 

二、从诞生到成人：菲莉娅的成长之路

     上文提到，我对田中把菲莉娅的初始性格设定成无限博爱与盲目利他感到疑惑，故事结局给出的解释是为了让AE型仿生人能跨域基因识别的误差，更大限度地融入人类社会帮助人类。这个说法在剧情框架内当然可以自圆其说，但通关全作后我们不难发现，田中这么设计的原因很简单——《星之终途》并不是一个讲述机器人成为人类的故事，而是一个讲述新生的孩子菲莉娅在男主的陪伴下逐渐长大成人的故事。

     将思路转换过来后可谓一切都豁然开朗了，本作剧情的线索就是菲莉娅逐渐成长的过程，每一个剧情节点都是菲莉娅成长路上新学到的一课。菲莉娅在诞生之初的形象并不是没有“心”的机器人，而是不谙世事人性本善的孩子。她在故事开始就已经具有了人类的知性，所缺乏的不过是与自然和社会接触所积累的经验与阅历。因此，菲莉娅早期的博爱，就如同一个孩子路过乞讨的可怜人时，询问父母为什么不能帮帮乞者的赤子之心一般单纯。

     无限制的博爱与利他主义在本作的世界观下当然无法生存，于是让菲莉娅逐渐从稚气未脱的孩子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便是裘德作为菲莉娅教导者的责任。在剧情初期，菲莉娅还只是逐渐体验到泛滥的善意会伤害自己。而在上文提到的环境完备都市篇中，她第一次明白这种如同匕首般尖锐且盲目的善意同样会伤到他人。

     戴莉拉篇给予了菲莉娅一次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戴莉拉的退场则让她明白只有有能力保护自己珍视之物的人，才有资格谈论善意与友好。为了保护而存在的暴力是必要的。

      第十七章 对峙（Confrontation）是很重要的篇章，在这段剧情中菲莉娅进入了成长的“叛逆期”，自我意识的进一步形成让她的心思变得极其敏锐且细腻，认可需求的增长与对亲近之人的怀疑撕裂了她的内心，她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毁灭的想法，第一次对他人产生了具有攻击欲望的恨意。这里就不得不提到田中的另一个恶趣味：本作中判断AE型仿生人是否成为人类的标准，就是仿生人能否产生攻击他人的恨意。戴莉拉为了保护裘德与菲莉娅反击恶徒的决心，菲莉娅对裘德冷漠无情的恨意，都触发了猩红之眼的诛杀程序。可能在田中看来，会怀有恨意与杀意的才能算真正的人类吧。

      第十七章的后半篇围绕菲莉娅和裘德的和解展开，或者说是菲莉娅逐渐走出叛逆期的过程。裘德不惜代价也要保护菲莉娅的心意让她深受触动，也给予了她直面旅途终点与老威廉对峙的勇气。果然人的内心会在怀有保护他人之愿望时变得无比强大。美中不足的是这段菲莉娅的“叛逆期”所占篇幅太少了，剧情发展过快以至于框架稳固但细节不足，正常来说应该拆开成至少两三章的篇幅才更合适，可能临近结局实在没有多余的篇幅了吧。

图5 为了保护裘德首次开枪的菲莉娅

      第十九章 真正的旅途（The True Journey）则是菲莉娅成长之旅的最后一站：至亲离别与死亡教育。在这一章中，菲莉娅正式得到了裘德作为父亲的肯定，察觉到了那一直萦绕身旁的父爱，填补了心中对爱的渴求。死亡向来是一门重要的课程，未来、遗憾、忧虑，此时的菲莉娅需要思考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她很想再纠缠裘德让他不厌其烦地教导自己，但树欲静而风不停，子欲养而亲不待。当子女猛然回首，想再向那位陪伴自己一路成长之人倾诉或幸福或痛苦时，可能只来得及在他们的坟前放上一束鲜花而已。 “爸爸的花儿落了。我已不再是小孩子。” 菲莉娅亲手为父亲挖了一方小小的坟墓，奉上自诞生起不曾离身的机械花头饰，而后起身、告别，决心作为父亲最后也是最自豪的一件渡送之物，在这个衰退的星球生存下去。

图6 告别

      在ED后的后日谈中，看到长大后英姿飒爽的菲莉娅，我的感动是难以言表的。就像我玩的另外一款游戏《火山的女儿》一样，没有哪位父亲见到女儿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时，能够不感到欣慰和骄傲。

      综上，《星之终途》是一部讲述父女亲情的作品，在这个议题上田中完成得非常不错。但问题在于，大家是否还记得这部作品的设定是讨论AI与人类来着？田中设计了这么庞大的AI背景世界观，落脚点却是父女关系而非人类和AI的关系，只能说有些浪费了世界观设计。

      关于菲莉娅塑造的另一个问题是，田中过于强调菲莉娅成长线的典型性而忽视了菲莉娅这个形象的独特性。是的，菲莉娅的成长故事很典型、很感人，但对菲莉娅自身的塑造却有所欠缺。许多关键情节都是裘德在作出决断，让菲莉娅失去了在重要剧情中树立自身形象的机会，属实可惜。

图7 女儿的飒爽英姿

三、平庸的结局处理

     本作对结局的处理是全篇最平庸的部分，甚至平淡到让我一度怀疑这真是田中能写出来的剧本？在游戏前期，我猜测如此强调菲莉娅的利他主义，可能是想展示菲莉娅与当今已经衰退的人类的区别，说明菲莉娅才更符合科技巅峰时期的人类形象，更适合继承文明失落的遗产。因此我想象的一个结局是以菲莉娅为代表的Ae仿生人继承人类的文明成果，代替衰退的人类作为新的人类文明延续下去。毕竟标题界面可就写着“Even if humanity dies, the machines we have created will inherit our love and create the future.”（即使人类灭亡，我们创造的机器也将继承我们的爱，开创新的未来）虽然这结局是个忒休斯之船悖论，但也有其独特的浪漫，田中也并非没有写过类似的结局。

     结果终局还是很标准的“世界和爱人二选一”类电车难题，这是否太俗套了一些？而且最后即使菲莉娅被放进卫星，人类文明大概率也没法复兴。指望这群亲手丧失对造物掌控力的新人类能依靠菲莉娅一人的协助复兴，可能性还不如菲莉娅在无期徒刑中哪天精神崩溃把地球屠了个遍来得实际些。这么看的话，即使仅在剧情框架内讨论，老威廉的计划也终究是个白日梦无用功。

     不过考虑到田中压根没打算把本作写成探讨机器与人类关系的作品，只是想写个父女亲情故事而已，可能老威廉的计划甚至整个人类文明衰退的危机，都只是舞台和背景板罢了。我还没读过《星之终途》的相关制作访谈，不知道此番结果是因为田中缺少了曾经的心气，还是Key社这回把他看得更严实了些。但不得不说这个结局处理确实是降低了本作的立意和格局，不可谓不可惜。

四、一些其他碎碎念

     Key并不太擅长做短篇galgame，其代表作基本是《CLANNAD》《Little Busters》《Rewrite》这样的大长篇。唯一一部比较出名的短篇可能还是二十年前的《星之梦》，而Kinetic Novel系列的短篇大多籍籍无名。本作《星之终途》的完成度挺高的，剧情以外的音乐、美术等部分都可谓质量上乘。本作的音画团队是不同于Key社中负责长篇作品的另一套团队，充满科技风的UI让我 一下没认出这是那个在2018年才使用近年萌系画风和1080P分辨率（Summer pockets）的Key社。原画SWAV画的菲莉娅非常可爱（果然美少女才是galgame中让玩家玩下去的动力），配乐Ice营造的“高科技与自然相结合”氛围感非常不错，《Journey》《Vast Forest》《Beginning》几首配乐都非常抓耳。本作的机械设计也同样值得一提，超越机的设计非常帅气，尤其是结局三台超越机大战的场面，我登时理解了为什么日本人喜欢看高达的机器人大战，因为确实很帅wwww。

     至于田中罗密欧这位脚本家，如果要展开谈，完全够新开篇文章了，在此只能简单聊聊。只能说田中的文风是很独特、很有辨识度的，比如主角裘德初见女主，为她取名时闲扯的Phbia和Philia词根冷知识，简直就像田中作品的防伪标签一样，让人感慨读到正版田中剧本了。（田中在这部分还专门提了嘴Pedophilia这词，结合剧情简直是恶趣味+1）田中算得上高产的脚本家，galgame和轻小说都有涉猎，不过为人低调加上曾经的销量暴死光环加身，近几年也在随着galgame业界的式微渐渐淡出大众视野。不知道他之前说的想换台新车的计划实现了没有，而我也很期待能再读到他主笔的新作，所以田中先生，您不妨先别急着退休，再接点新企划吧QAQ。

五、结语

   总而言之，《星之终途》是一部瑕不掩瑜的作品。我很享受和菲莉娅一同旅行的时光，也欣慰于她的成长。这趟旅程，无愧于菲莉娅（Philia）的爱之名。